1989年「六四」事件的導火索,眾所周知是當年4月,胡耀邦病逝後,大批民眾和青年學生由公開懷念胡耀邦而衍生出反官倒、爭民主的天安門運動。本書編者稱胡耀邦是「中共改革派領導人」,作者群有一個特色,他們都屬於贊成改革的體制內人士。這群人士所曾積極支持過的胡耀邦,上世紀八十年代中給黨內保守派趕下台之後,鬱鬱而終,而民眾反更同情「落難」總書記。20年後,當年胡耀邦在黨內「同聲同氣」的同志們,大都進入垂暮之年;趁「六四」時機,編者結合12篇回憶和反思論述的文章出書,希望有助「使中國共產黨獲得新生的方向」(導言,頁15)。
本書主編張博樹,任職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目前專事百年中國社會轉型和現代專制主義研究。他認為,中國的希望在憲政民主,中國共產黨的希望,則在中共黨內民主派。胡耀邦和趙紫陽都是八十年代中共黨內的改革力量,可畢竟曇花一現,在「六四」之後就連提「政治改革」也成為全國一大政治忌諱。但凡牽涉到胡耀邦、政治改革和趙紫陽這類「高危」字眼時,中共當權者總是坐立不安,往往表現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反應,絕不容許人民循此作理性探討,為中國社會找出路。
張博樹因而提出:「中共建政不過60年,改革開放僅僅30年,領導人更替也不過三、四代,雖然外表還擺出一副『盛世』模樣,骨子裏卻已經腐朽。」他又指出,如果說《零八憲章》是大陸民間自由力量為中國轉型作出的努力,則本書的面世,就是中共黨內民主派展示歷史擔當精神的明證了。
早年曾擔任毛澤東秘書的老共產黨員李銳在書中提出,為中共的執政黨地位的合法性計,為國家、民族和天下蒼生計,政治體制改革迫在眉睫。他眼中的胡耀邦,總是堅持政治體制改革必須與經濟改革同步,更認同人類社會進步的普世規律,強調必須走民主、科學、法治之路,並且力促輿論開放、言論自由等。可是,胡耀邦壯志未酬,而中共在「六四」事件後的政治取向更見退縮,以致今天走上「新興的權貴資本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頁35)。
前《人民日報》總編輯胡績偉就提出,中國今後的政治路向不外兩路,一就是民主自由,一就是專制壟斷。他分析說,當年中共保守派在黨內戰勝胡耀邦的「六大法寶」是:老教條、老資格、大批判、宮廷政變、陰謀詭計和武裝力量。他在書中也為楊尚昆在「六四」時被指下令軍隊開槍之說,提出自己的看法。他透露,「六四」以後有人指責是楊尚昆命令軍隊鎮壓人民,「楊尚昆喊冤,『我有甚麼權力調動軍隊啊!』鄧小平才是最後拍板採取武力對學生進行鎮壓的人。」(頁44)
本書另一作者周成啟主張,中共必須實行民主政治的通行規則,推動多黨制,落實民主選舉,追隨民主憲政大流,並與世界民主政治接軌。正因為中共缺乏民主選舉機制,在「大家長」人治之下,黨國無論是誰當家,都沒有一套定期輪流坐莊制度。周成啟說:「所以有人說,胡(耀邦)雖是『當權派』,但還不是『實權派』。」(頁243)他更指出,只有經濟上富強,而沒有政治上民主、精神上文明,仍然說不上是完整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確屬的評。
經過20年風風雨雨,胡耀邦的政治遺產不但不過時,而且影響方面累積更多,更加經得起考驗,在在說明了他是走在時代前端,他的思想和做法,超越同年代政治保守派又何止一整代。如果說,鄧小平在「六四」之後三年南巡,然後「移形轉影」地推動一條「沒有趙紫陽的趙紫陽」經改路線,那麼在今天,中南海胡溫體制又何嘗脫離過當年胡趙經改精神的總路線——但目前政改進程更趨收緊,欲避免任內社會上湧現一種期待上升的革命(revolution of the rising expectations)的困局。
胡耀邦之死,蛻變為「六四」天安門事件源頭,讓亟欲「反腐敗」的羣眾,終找到「借死人壓活人」的宣泄口,吐露對當前封閉體制的不滿。當群眾運動失利,政府強行壓下民怨,以血洗長安大街作為收拾殘局代價,那只埋下更深更大的不定時炸彈,這筆賬遲早要償還的。強國夢貴乎四海同心,人人舒暢,但像本書作者章子陵所說:中國目前實行的書報審查制度,比英國落後300年,比日本落後140年(頁104),則難免落得外強中乾之譏,使人錯覺倒退至中世紀「黑暗時代」。
希望藉著回顧胡耀邦的一生,也能夠使中華民族真的看到自我救贖的一線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