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3周年(二)】不会通往香港的航班 抗争者的「二次流亡」

2022.06.10
【反送中3周年(二)】不会通往香港的航班 抗争者的「二次流亡」 香港的「反送中」运动踏入3周年,不少离散在外的抗争者,都面临「二次流亡」的困扰,包括现身在台湾的勇武抗争者Ken与社工Laura。
粤语组制图

香港的「反送中」运动踏入3周年,不少离散在外的抗争者正面临「二次流亡」的困扰。勇武抗争者Ken与社工Laura(化名)都因「反送中」运动而流亡台湾。运动过去3年后,他们都为是否要「二次流亡」而踌躇。他们就像永远的游离份子,不能再返回香港,亦随时面临无国籍状态,连寻找安稳之地也甚难,往后都要在追寻身份的路上奔驰。因为台湾难以取得定居身份,Ken身边已有约20人踏上「二次流亡」之路,而他亦打算在「反送中」3周年离开台湾,前往英国。他说罪疚感只会困扰一生,自己只是成为外面活著的人,「不论身处何方,每个人都正承受痛楚。」假使他们再踏上新的旅程,终归不会通往流亡者最想去的目的地——香港。他们不时感到迷惘、矛盾、不安,并反覆问到底意义何在。

假使他们再踏上新的旅程,但这班航班终归不会通往流亡者最想去的目的地——香港。

年纪轻轻、只有20馀岁的Ken(化名),因昔日一起在前线抗争的小队成员都逐一被捕,经过风险考量,他知道自己再不离开香港,下一个被捕的将会是自己。2020年中,他选择逃亡至台湾。选择台湾是因为较邻近香港,奢望与家人及朋友相聚也较容易,然而一眨眼已阔别超过两年。

流亡两年有多 仍是一个「游离份子」

有仍在香港的朋友曾对Ken说,疫情导致大家都不能出国旅游,反而他身处台湾可以去游玩,这句话如刺刀捅进Ken的心里。他慨叹,自己并不是以一种旅行的心态逃至台湾,「以前你会知道这趟旅程何时结束,甚么时候回香港,但这次完全是截然不同。」他不懂得形容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感觉就像一个游离份子」。Ken曾以为,离开会比留在香港更好,但原来并不是。「去到你真的离开了香港,而且认清一个事实,我可能永远不会回来这个地方时,心态便会与起行之前差很远。以前每一天习以为常的事不会再发生,你会想像过,都觉得可以接受,没了香港的朋友那就再认识台湾的朋友。但特别是你背负一些事、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时,你会发现很难融入一个地方。比如说你看到一班台湾人,他们不是不愿意让你融入,亦不是你不愿意融入,而是会发现根本格格不入。好像人是离开了香港,但精神仍在。不会见到香港的人和事,进入很矛盾的状态,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来台两年多,最现实就是生存的问题。除了以学生身份留台,他也是一个自由工作者,做一些营销相关工作,卖抗争相关衣服,也会接一些文字相关的工作来帮补生计,生活勉强得以应付,亦不用求助于人。但两年过去,他渐渐疑惑「读兴趣不大的科目4年,再工作5年,也未必找到符合法规标准的工作,更莫说条例会否再次修改。」他举例,目前台湾最低工资2万(台币,下同)多,但海外毕业生5年后要达到5万多工资,才可以取得定居身份。然而一个台大非专科学生目前毕业,平均都只有3万多工资。

「我成为外面活著的人」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现在可能已经坐完监,可以继续留在香港,或许没那么迷惘。」——这是很多流亡海外示威者曾经想过的问题,Ken也不例外。在被记者问到这个问题时, Ken沈默片刻,望出窗外的台北街景缓缓说道:「出了去,自己的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说真的,换一个人出去,是用了多少人的自由甚至尸体去铺这条路。你踩著别人10年(的自由)或尸体出了去,是否真的你说放弃就放弃?这是另一个问题。」他说罪疚感只会困扰一生,觉得自己只是成为外面活著的人,「在外面没有活得比较好,不论身处何方,每个人都正承受痛楚。」

Ken(化名)望出窗外,看著台北街景缓缓说道:「出了去,自己的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淳音 摄)
Ken(化名)望出窗外,看著台北街景缓缓说道:「出了去,自己的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淳音 摄)

不过他没有后悔来到台湾。面对眼下的两难处境,身为抗争前线者的Ken更不会觉得香港人有欠于他。反过来说,也有人认为他们逃出香港已经安全,相反仍留在香况的人要受苦,Ken觉得「无论祝福、羡慕还是责怪我们,我还是要面对眼前的生活」。

身边有约20人已踏上「二次流亡」之路

成为流亡者,要再用9年时间,才有机会取得台湾身份,而在追寻身份的漫长路上,Ken不时问自己到底意义何在?「假使我捱约10年取得台湾身份证后,这张身份证又是否我真的向往的?但却好像变成我唯一的出路。」他不时感叹,「我在台湾认识的香港朋友都已经离开了。」在这大半年,光是他的朋友圈,已有约20人离开台湾另觅他处,当中以英国及加拿大为主,原因是他们对在台湾取得身份感到不确定,甚至觉得「台湾骨子里并非欢迎香港人」,加上其他国家的救生艇计划亦有限期,因此要尽早做决定。

现身处台湾的勇武抗争者Ken(化名),决定二次流亡到英国。 (淳音 摄)
现身处台湾的勇武抗争者Ken(化名),决定二次流亡到英国。 (淳音 摄)

Ken说:这是台湾现行的条件,不担保他之后会否改,如果我读完书,到第5年你才跟我说要改例,你要10年才可以入籍,或者撤回《港澳条例》,你读完书工作多少年也没有用。到时候如果加拿大及英国的政策又已经「落闸」,大家都会考虑这些。因为台湾政府在这方面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会不停推翻自己所说的政策,及不停修改。怎样去相信你,我留在这里9年就可以取得(身份)?

台湾内政部原拟于5月1日公告放宽港澳专业人才在台凭工作可申请定居、取得台湾身份证的方案。然而在陆委会公开透露有关修正建议后约1周,却因民进党及时代力量立委持质疑态度,加上民间反对声,致《草案》被紧急暂缓。有港人对此感到失望,并讶异是否民进党内部沟通不足所致。

虽然移民署给予本台最新的数字显示,香港居民来台定居许可数字有上升的现象。从2019年的1474人,上升至2020年的1576人,至2021年再上升至1685人,3年间平均每年提升了约100人。到今年头4个月,亦已有597人获批定居。但近月有不少港人因大陆出生或曾在香港政府相关机构等工作,而不获批定居申请,种种事例也让Ken感到却步。他说,相对地英国及加拿大用较短时间便可以留在当地,虽然不代表他们一定不会出尔反尔,但至少目前没有这个迹象。

Ken决定于「反送中」3周年 踏上「二次流亡」之路

适逢英国官员2月底宣布,政府将再放宽BNO申请,只需要父母其中一方持有BNO资格,已年满18岁的香港年轻人就可以独立申请BNO签证到英国居留,预计新安排将在10月开始生效。Ken已经决定,要在「反送中」3周年离开台湾前往英国。虽然因各种因素下,他决定不会久留台湾,但他认为不应去指责台湾,因为每个地方都一定本土化优先,帮助香港并非理所当然。

离开台湾是否等同解决了心中迷惘?

即使离开台湾,是否等同一切会好起来?Ken无奈地说:「我走并不会解决到这份迷惘,只是解决到我在台湾的未知及不确定性。」而英国能给予相对较稳定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找一个新的落脚地。

Ken(化名)带著写有「愿荣归香港」的手机壳流亡。(淳音 摄)
Ken(化名)带著写有「愿荣归香港」的手机壳流亡。(淳音 摄)

「反送中」运动3周年,他觉得「港独」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无论自己他日身在何方,他仍坚决要走下去,「我不知道甚么时候做到,怎样做,但会继续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想做就做。」他觉我香港人目前可以做的,就只有制造「连带效应」,而非认为一步就能重返光复之路。

前线社工从英国展转流亡到台湾

有人离开台湾,也有人从其他国家前来台湾。同样只是20多岁的Laura(化名),曾是前线社工团体一员,在前线提供心理支援及调解等。「理大围城」冲突中,警方包围和封锁校园,示威者被困并多次「突围」不成功。最终警方于理工大学及附近拘捕及登记约1100人,当中自愿离开理大约有600人,其中400人是成年人,Laura便是其中一人。事件之后她一直面临被起诉的风险,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何时来临。

Laura(化名)在「理大围城」一事中,被警方登记身分才得以离开校园,随时被起诉。(路透社资料图片)
Laura(化名)在「理大围城」一事中,被警方登记身分才得以离开校园,随时被起诉。(路透社资料图片)

本来事业刚起步的Laura,并不打算要离开香港,基于文化、政策特性等不同,在海外重返社工之路不容易,她说「如果离开香港,好像这一辈子也难以再接触到想做的事」。而且,她与很多人一样,最放不下家人,「本来应该是我回馈他们,现在却变成要令他们担心自己」。

Laura(化名)在2019年12月17日也有参与社福界罢工集会。 (受访者提供)
Laura(化名)在2019年12月17日也有参与社福界罢工集会。 (受访者提供)

然而眼见有人被秋后算帐,陆续被起诉,加上身边的社工团员相继因安全考量离港,到2021年头,她开始要真正考虑是否要离开。《入境条例(修订)》去年8月1日推出,港府可限制任何人入出境香港,这个改变迫使她要尽早做决定。

由社工到洗碗工 流亡者也应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自 2020 年起,台湾政府以「援港专案」形式,收容了过百位因「反送中」而流亡台湾的香港人,Laura起初因未能成功申请,只能先逃去英国。起初半个月,还有不少社工朋友在英国,能互相照应,所以生活不太困难。后来她辗转去台湾,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在台,只能靠自己重新来过。Laura现在已于台湾生活了大半年。她说:「初时仍有英国时差,(来台时)头一个多月有点日夜颠倒,而且我在台湾没有朋友,亦没有家人在这边。来台后我投靠的人都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本身也是一些不能停下来的人,当我停下来这么长时间,又没有工作,无力感很大。」

前线社工Laura(化名)最终决定留在台湾。(淳音 摄)
前线社工Laura(化名)最终决定留在台湾。(淳音 摄)

Laura刚在香港的大学毕业投身社会工作约1年多,并不希望短期内再读书,但为了生计,她便跑到一间位于台北的港式茶餐厅工作。她不其然笑说:「对呀,之前做社工,现在要洗碗。」但因为离开了香港,要继续生存就要任何事情都尝试。她亦透露,目前愈来愈少给「手足」提供金钱援助的「家长」,他们有的也自顾不暇。Laura觉得不意外,并认为「反送中」已经过了3年,流亡者也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不能再做「伸手党」,要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如果可以重来,我还是会再选择这条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因为「要守护我们的年青人」这个理念,Laura才走上街头,并因「理大围城」一事最终流亡海外,但Laura说「以我的个性,如果可以重来,我还是会再选择这条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反而是当了社工,令她寻回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角色。她说:「做社工时,我去所谓帮年青人的同时,其实年青人都帮了我好多。他们的帮助不是实际行动上有甚么帮助或怎样,但我去和他们聊天时都会令我成长了很多,令我也变化了很多。我人生最不后悔便是做社工及读社工。」Laura流亡的随身行李中,除了日用品,还有以前做社工时带小组的一些道具,对她来说,社工这个职业对她人生带来很大的影响。

曾对是否要「二次流亡」感困惑

Laura比普遍流亡者较晚来到台湾,一切也算是起步的阶段。她眼见陆续有港人因担心日后难以留在台湾而选择离开,她和Ken一样都有这个考虑。她深知稳定的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大家的目标也是想安稳,才能投放更多时间及心力在新的地方发展。

目前台湾未有提出便利流亡者取得居留权的政策,台湾陆委会发言人邱垂正在「反送中」3周年(9日)当天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对在台流亡者更将面临原有护照失效,或陷入「无国籍」状态等问题相当重视,各部门已协调采取相应措施,让流亡者可在台安心生活。

「我不会想走完一次再走一次」

Laura觉得,香港人对定居台湾有不确定感是不争的事实,但也相信台湾政府正在努力,但最重要的是沟通。她续指,之后可能有机会继续从事服务年青人的相关工作这个想法,令她想留下来,「我不会想走完一次再走一次,因为你每走一次所花费的成本及心机也很大,也要花很多时间在那个地方建立自己的圈子,可以安稳地继续向前走。如果你走来走去,你不能稳定下来,你不会够胆去冲,做更多的事。其中一个不离开台湾的原因是,我现在建立了自己的基础、有自己的圈子、亦有不同的机会。」

她觉得不会有地方完全符合自己的理想,加上因为不是自愿下离开香港,流亡路上很难再找到归属感。但即使这个流亡的地方不会是Laura的根,但她仍然想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她说假设他日真的留不下来,而其他国家的救生艇计划又关闭,便到时候再决定怎样走下去,「现在所有决定也赶不上变化,路是人走出来,到时候再想想如何」。

即使「光复」愈走愈远 仍要心存盼望活下去

「反送中」至今事隔3年,Laura慨叹现在的香港与当初的「光复」愈走愈远,但不能够觉得这是结局。仍有人在香港,她觉得要有盼望「香港会变回正常」,「不是看到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才看到希望。」在台湾的她,继续向本地人诉说香港所面对的极权打压、参与游行等,让香港人知道海外的港人仍在努力,并让外国人不要淡忘香港曾发生过这件事,她说「永远不会有足够,唯有尽自己所能。」

记者:淳音 责编:李世民 网编:刘定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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