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題為“乘著噴射機,我離開《中國時報》”的博文,這個月中,在台灣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日內的傳閱、點擊近20萬,連博文的作者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是在《中國時報》工作了16年又5個月的電子報副總編輯、中國時報調查室主任記者黃哲斌。
黃哲斌說:“我講出來的,為甚麼短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的回應?是因為我講的並不是一個個案的現像,而是台灣新聞界一個很普遍,而且很可怕的現像。”
在辭職信上,他寫到,台灣報紙業配新聞領先國際潮流,他自認觀念落伍告老還鄉。希望留下紀錄,或可作為一種溫 柔的抗議,一種委婉的提醒。
他說:“其實很多還在台灣媒體裡面的朋友,比我更痛苦,或比我更加受到這樣的潛規則的壓迫,可是大家都不敢講出來,因為大家都要工作權,大家都在裡面很努力地反抗。”
而他希望,借由自己的離開,令反抗的聲音更大。
他說:“其實真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部落格(博客),從昨天到今天,大概一天半的時間,已經累積了10幾萬到20萬的點擊率,這在台灣的部落格是非常少見的現像。”
離開,是因他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個值得託付的行業,因記者越來越難獨善其身、越來越難假裝沒看到,新聞的版面被 “業配新聞”侵蝕,新聞變成論字計價的商品。
黃哲斌說,他說:“台灣以前的新聞界,頂多只有少數的個人,敢去收錢,等於是被收買,偷渡一些報導,有相當比較的媒體,已經變成說,政府和企業,你付我錢,我才要報導你。”他說業配的新聞一個字都不能刪,盤據了正常的版面,記者努力採訪的稿件被擠壓、被丟棄。還要厚著面皮向採訪對像討預 算、要業配,否則就被視“不食人間煙火”、“不配合報社政策”。
黃哲斌說,他說:“在新聞版面,電視新聞時段裡,你完全看不出來,這背後是付費的廣告,我覺得這很可以給大陸的媒體參考。現在大陸有些媒體,好像南方報業,也在衝撞體制,我覺得這很像他們20年前,報禁開放前,那種有點像是也點接近春暖花開,大家有看到希望的感覺。可是,現在當報禁解除,現在政治力跟商業用另外一種方式在操控著媒體,那我覺得這也可以讓中國大陸有心的朋友做個參考。”
黃哲斌在部落格中寫到,記者變成廣告業務員,公關公司與廣告主變成新聞撰稿人,政府與大企業的手,直接伸進編輯台,這是一場狂歡敗德的假面舞會。花錢買報紙的讀者,卻不知道自己買了一份超商的廣告與政府文宣。所以,他遞了辭呈。
記者:台灣的這種隱諱的置入行銷,跟大陸的赤裸裸的用錢買新聞,可控制,哪一種更可怕?
黃哲斌:我覺得兩者同樣可怕,後者,也就是台灣的置入行銷,媒體的老闆,他的經營者或編輯人員,他公然的要求記者去跟對方收紅包,只是說這個紅包拿回來,要上繳。大部份要繳給媒體,只是記者可以留5%在口袋。
他亦有此經歷,桑拿的老闆打電話要他不好寫要三溫暖,有公共安全疑慮、不再寫有色情按摩,條件自己開。可是,被他拒絕。但現在,伸手入編輯台的,是政府,用的是人民的納稅錢。
他說:“可是現在沒有想到,變成有另外一個後門,有政府用公部門的預算,也就是用納稅人的錢,在觀眾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宣揚政績也好,或許是說,去吹捧自己也好,偷偷地、偷渡到媒體裡。這種行為,其實是以前的黨政軍掌握媒體,是沒有兩樣,而且是更加可怕。因為一般的觀眾,根本就不容易察覺。”
他說,他也貪財、好色、嗜酒,騎機車偶爾會超速、也有刷爆信用卡的紀錄。但至少,他知道,有些事不該跨越、不該碰觸。越了線,左邊是峭壁,右邊是斷崖。
他說:“不管是個人行為,或者用組織化的借口來包裝他,新聞的核心都是在於一種,你認為值得報導的,你就要去報導,一個錢都不應該收。可以你覺得不應該報導的新聞,不管對方給你多少錢,其實你都沒有資格、價值上版面。”
那,如何閱讀訊息? 哪些是廣告? 哪些是新聞? 哪些是置入的行銷呢? 黃哲斌說,如果沒有人去提醒你,一般讀者是很不容易分辨的。
他說:“如果你看那一篇文章,通篇都在吹捧某一個企業或某一個政治人物,他有可能是置入行銷,尤其他的照片又去強調某一個企業主,或是特別突破某一個政治人物,那他的成份就高了一些。”
而他反對的,是政府左手伸進人民的口袋,拿錢賄賂媒體,然後將右手伸進人民的腦袋。不努力為政策辯護、不努力作溝通,直接用錢買新聞。而被視為親建制的台灣兩大報,中國時報、聯合報,他說抵抗“置入性行銷”很差,反而是蘋果日報、自由時報不錯。
他說:“反而是能夠抵抗業配風潮或者置入性行銷的,做得最好的是蘋果。他的第一路新聞,幾乎都沒有置入性行銷。在後面,生活、消費,遊走在邊緣。然後,自由時報,因為國民黨執政之後,一直是比較親綠,他拿到的這些業配,政府的資源比較少,所以他相對講,也是比較乾淨的。現在當然最嚴重的是中國時報跟聯合報,兩個報紙歷史很悠久,他們也可經由這一波的公民討論,從新調整他的做法。”
他相信,人生總有非賣品,並非世間萬物都有一個標價牌。他說,例如是讀者的信任;例如是專業判斷與良知;例如是自己的人格與報社的信譽。至於家人的支持,更是相當重要。
他說:“對於經濟上當然是有先取得太太的體量,甚至我最自豪的是我讓她從原本反對,變成支持,她甚至把一個類似定存的儲蓄,瞞著我偷偷解約,這讓我非常感動。”而人生,快樂地講真話,更為重要。
他說:“留在報社的話,我很確定,我永遠不會快樂,如果為了五鬥米的話,我離開之後,我當然做好心理準備,經過了這個風波之後,我很樂意在家裡陪小孩。然後自由地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這我都做好心理準備。”
辭職之後的一日,黃哲斌在部落格中,自豪地寫到,“記者黃哲斌/沒收錢報導”。
好啦,各位聽眾,我是何山,下次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