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主權移交20年,從從前的小漁村,變成「東方拉斯維加斯」,人均GDP躍升至世界第二,澳門也連續12年「全城派錢」,但繁華背後,澳門人真的幸福嗎?(呂熙 報道)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周三(18日)抵達澳門,一下飛機,就盛讚澳門主權移交20年來的成就,讓北京政府感到自豪。
習近平說:澳門回歸祖國20年,取得的成就和進步令人自豪,祖國人民和中央政府,也都感自豪。澳門未來發展美好的藍圖,需要我們共同去描繪。
澳門20年來的成就和進步,都有哪些?先來看一些經濟數據,20年前,澳門的經濟總量是518.7億澳門元,但到了2018年,這個數字就變成4447億澳門元,增長7.5倍;財政收入從1999年的169億澳門元,增長至2018年的1342億澳門元,增長7倍;人均月收入中位數,就從1999年的4819澳門元,增長至2018年的16,000澳門元。
然而要說澳門最亮麗的成績,當數人均GDP,從1999年的1.5萬美元,增長到2018年的8.3萬美元,增長4.5倍,目前位列世界第二,僅次於歐洲小國盧深堡。然而相較之下,澳門只是一個土地面積33平方公里、人口總數67萬的小城。
這樣的成績,無疑是一個「經濟奇蹟」,主要得益於蓬勃的博彩業。2002年,澳門政府開放博彩經營權,引入外資公司進入澳門發展娛樂事業,打破了以往單一營運商壟斷的局面,當時適逢中國內地開放居民港澳「自由行」,帶動澳門博彩業高速發展。截至去年底,澳門共有41家娛樂場,成為「全球第一大賭城」,賭業規模甚至已超過美國拉斯維加斯,博彩稅收入佔了政府總收入近八成。
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財富,澳門政府也不吝嗇,從2008年起,澳門政府連續12年,向所有澳門永久及非永久居民派發現金分享,金額亦提升至永久居民每年一萬澳門元,非永久居民6,000澳門元。
但這樣的「現金分享」,又是否真的能讓市民,特別是年輕人,像習近平所說的,「幸福感愈來愈強」呢?
28歲的澳門民主派立法會議員蘇嘉豪,是澳門史上最年輕的立法會議員。2017年他參選的時候,政綱之一,就是要推動澳門 「永續發展,安居樂業」。

蘇嘉豪說:年青人第一,在安居的問題上很困難,這個不需要多談,沒有一個安心的容身之所,其實就會連帶到第二個問題,就是所謂的「樂業」,如何安居樂業。
翻查資料,澳門主權移交以後,樓價拾級而上,加上澳門開放投資移民,吸引大批中國內地買家到澳門「炒房」,同時換取澳門居民身分,澳門樓價以10年升10倍的幅度上升。雖然投資移民政策在2007年被取消,而樓價也在2014年開始見頂,但已經被抬高的樓價,卻再也回不去,年輕人收入的增長,遠遠追不上樓價的增長。
而除了安居樂業難,蘇嘉豪認為,澳門產業單一,年輕人無法從事自己對口的專業、無法實現自我價值等,都讓這一代的澳門年輕人,慢慢失去對這座城市的歸屬感。
蘇嘉豪說:很多回歸後的客觀發展,都會削弱這個城市的歸屬感,比如我們人口政策的失敗、過度的發展,比如是旅遊業。大家賺的錢好像多了,但生活質素好像下降了,這是很矛盾的結果。有很多外來的人口,移民又好、外勞(外地勞工)、旅客等等,都不斷在沖淡本地獨有的文化、歷史的建築、很多生活的方式,這些都是年輕人關心的,本地文化的保育。
蘇嘉豪表示,目前澳門政府就是單靠亮麗的經濟數字去管治,無視其他深層次問題,但他擔心單靠博彩業支撐的澳門經濟,是否可以讓澳門「永續發展」。
蘇嘉豪說:這些數字有很多不確定的前景,經濟週期有起伏,靠賭場(支撐經濟)是否可靠?儘管近十年北京多次重複所謂「經濟多元」的要求,但無論如何多元,都無法擺脫「賭場是政府老闆」的現實。可以看到靠這些數字去維護著的穩定,它的脆弱程度,所以這是從數字上看到,未來有很多暗湧。
事實上,2015年中國政府厲行打貪後,澳門的博彩收入一度連跌19個月,雖然後來止跌回升,但就為澳門經濟敲響了警鐘,也讓社會反思博彩業過度發展帶來的後遺症。
蘇嘉豪說:這些急速的經濟發展,根本沒有一個澳門人估計得到,以澳門社會的規模,其負擔及制度,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和考驗,基本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的城市和制度完全無法應付這樣的發展,所以衍生的問題就很多。錢多了,監管的制度追不上,可能就有很多貪污腐敗,利益輸送。以往葡國人也會貪,但現在貪的可能是幾十倍、幾百倍。
澳門民主派立法會議員區錦新表示,澳門主權移交20年以來,澳門政府一直是一個「商人政府」,向商界利益傾斜,亦經常被質疑有「官商勾結」、「利益輸送」之嫌。
觀乎澳門特首的選舉辦法,400人的選舉委員會中,有120人來自工商及金融界,而由於澳門社會一直被各種親中社團把持,選委當中亦不乏和商界有利益關係的社團人士,因此選出的三任澳門特首,包括何厚鏵、崔世安,以及新特首賀一誠,都被質疑和商界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另一方面,目前澳門立法會33個議席中,只有14席是由直接選舉產生,剩下的19席,是間選及官委議員,直選議席不過半,令立法會的組成傾向親政府,無法有效發揮監察政府的作用。而澳門《基本法》沒有雙普選承諾,亦令澳門的民主政制發展缺乏目標,停滯不前。
區錦新表示,澳門目前的房屋問題,最能體現「商人政府」傾重商界利益造成的社會問題。澳門在主權移交後,私人樓價飆升,經濟房屋一直供不應求。以2013年為例,有超過四萬個家庭申請經濟房屋,但政府提供的單位就只有1900個,相當於22個家庭中,才有一戶幸運兒,可以以低於市價置業。
區錦新說:政府手上既有土地也有大量資源,但怎麼都不願多建經屋(經濟房屋),導致很多市民非常困擾,很明顯目的就是為了保護房地產商人的利益,而導致這樣的做法,就是偏重於商界。
區錦新由1989年起踏上政治生涯,1999年回歸前曾任澳葡政府時期的市政議員,到1999年回歸後多次連任立法會議員,一直監督政府施政。但他慨歎,1999年後,監督特區政府,比監督澳葡政府更加困難,原因是澳葡政府相對寬鬆,但特區政府上場後,就和在「一二三事件」後壟斷民間社會的親北京社團組成「管治聯盟」,安排社團代表進入行政會、立法會及各種政府諮詢組織,並以各種基金,以公款資助社團,共同分享政治和經濟利益,令親北京力量壯大,從而對抗社會上的反對聲音,以及監督社會的力量。
區錦新說:親北京系統壟斷澳門民間社會這麼多年,也令很多澳門人對北京政府比較信任。這個情況下,如果我們民主派提出普選訴求的話,其實沒有足夠的民間力量去支持,變成有點曲高和寡的情況。
在教育方面,2009年中國國務院把珠海橫琴島東部一幅約一平方公里的土地,租借給澳門政府,興建澳門最高學府,澳門大學的新校區,並批准按澳門法律管轄。新校區在2013年正式啟用,比原校大20倍。時任澳門社會文化司司長張裕形容,新校園是中央送給澳門的一份厚禮。
然而第二年,澳門大學就傳出打壓學者的醜聞。一向敢言,並積極參與社會運動的澳門大學前政府與行政學系副教授仇國平,2014年被校方通知不予續約,相等於被解僱,令外界關注澳門的學術自由情況。仇國平當年曾批評政府提出的政制發展方案保守,之後被親北京立法會議員去信校方投訴,校方召開紀律聆訊,最後指他違反大學專業操守指引。
仇國平說:他(校方)不會說你有些甚麼你不可以做,或者不可以做研究,但當你做了一些事情讓他覺得不應該、不適當,他隨時都可以介入,而這個介入可以是很強烈,因為始終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澳門的大學教授是沒有終身聘用的,要解僱一個大學教授都是很容易的。所以大學教授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自我審查都是很明顯的,或者制度上不能有效地保障學術自由。
而在2017年,原浙江大學常務副校長宋永華,獲特首崔世安委任為澳門大學校長。他是中共黨員,而當時澳門大學校董會只推薦了宋永華,作為澳大新校長唯一候選人,被質疑缺乏嚴謹的全球公開招聘及遴選機制。
仇國平說:在大陸找一個黨員來做校長,意味著甚麼呢?給我的感覺就是,似乎政治上的監控,政治上的控制,高於學術提升方面,所以有了新校園是否代表提升了學術水平呢?我倒不覺得。
仇國平曾在2012和2013年撰寫澳門人權報告,他表示現在的澳門,無論是在新聞自由,還是政治權利上,人權情況都不斷變差。新聞自由上,官方對澳門傳媒的操控愈來愈明顯,由原來的傳媒自我審查,變成官方直接下指令,更在習近平訪澳前夕限制中外記者入境。全城安裝「天眼」人面識別系統,監控個人私隱,法院也難再推翻警方有關公眾集會的決定。
仇國平說:前幾年,澳門至少都會做個樣子,去做一些政治改革的諮詢,後來就(在立法會)加了兩席的直選議席和兩席間選議席,現在連這些門面功夫都不去做,所以在人權方面,澳門已比不上以前。
社會問題未解決,民主人權受壓制,澳門的民主發展還有空間嗎?區錦新表示,他們仍會努力維持澳門社會上爭取雙普選的聲音,而方式可能是用民生議題,讓民眾反思政治制度的重要性。
區錦新說:政制上難以即時改變的時候,如何爭取在民間社會,去推動公民社會的成熟,推動公民社會的發展呢?例如我們很多時候會用一些民生的問題,去帶動民主訴求。舉個例子,為何政府手上有那麼多土地,這麼多資源,為何不願意多建公共房屋呢?這個很明顯,要引渡市民明白到這是因為政治體制的問題。如果行政長官是普選產生而不受小圈子利益集團影響時,可能政府願意多建公共房屋去抒緩或解決市民的需要。
蘇嘉豪就認為,澳門2014年的「反離補運動」,其實就是一次民間反抗力量的爆發,而除了這一次引起國際關注的抗爭以外,其實澳門的抗爭一直都沒有停過。
蘇嘉豪說:反抗的意識是一直存在的,隨著大家的教育水平高了,大家的見識多了,接收的資訊愈來愈快、愈來愈流通,這一些反抗的意識是可以傳播,可以成長的。所以我們在地時,我發現很微觀去看時,一直都有這些種子,下一個開花會是何時?沒有人會知道,我覺得每一個腳印都是來日的歷史。
從1999年後持續多年的工人運動,到現在愈來愈多年輕人對環保、動物權益以至性別平權等議題發出呼聲,雖然未必足夠引起外界關注,但小城卻在不知不覺間,種下反抗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