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唯色:重又推出西藏文革泥塑《农奴愤》只是出于怀旧吗?(七)
五、回忆第一个“农奴解放纪念日”
我注意到,要求复活泥塑《农奴愤》的声音,这些年往往出现在每年的3月2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前面提到过,鉴于2008年3月爆发从拉萨蔓延全藏多地的抗议(也即中国官方所称的“‘314’骚乱”或“拉萨‘314’暴乱事件”),2009年3月28日被当局设为“农奴解放纪念日,成了新发明的“革命传统”。那么第一个“农奴解放纪念日”是怎样的情形?我在我的博客“看不见的西藏”有当日的记录,此时重读,深感当时的记录多么重要,有助于恢复容易忘却的记忆:
从昨天下午起,布达拉宫广场周围已被实质性戒严,因为3月28日,将在布达拉宫广场举行大型“庆典”活动。
而28日凌晨5点,庆祝“农奴解放纪念日”的群众、学生、演员就得进入布达拉宫广场,恭候“庆典”开始。
当然,必须凭证入场,那是一张特殊的许可证。能够一证在手的,都是经由严格政审通过的。那可是一张沉甸甸的许可证啊。
大量的武警、警察和便衣,几天前,就严密保卫着“庆典”场地,因为要严防“分裂分子”搞破坏。
从昨天下午起,拉萨的各单位、各街道、各商铺,尤其是各个藏人聚居区,全都要求插上五星红旗。拉萨已经成了“红色的海洋”。
而在“红色的海洋”里,军警密布,来回巡视;无数个摄像头也张开360度无死角的眼睛,盯着全城每个角落。
小学、中学早早放学了,学校门口布满神情焦虑的家长,都想快快把孩子领回家,关在家里更放心。
单位里都在开会,除了警告就是分配任务,唱“红色歌曲”,插五星红旗,等等。
许多商店都早早关门了。平素热闹的青年路,只剩下几家在营业,但也准备关门。而帕廓,早已是一片静悄悄。
寺院也关闭了。去年3月14日发生大事的小昭寺门口,没有转经、朝拜的信徒,只有持枪的军人,逡巡的便衣。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西藏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那么就应该是全藏欢庆的大喜日子,不但“go nyi pa”(藏语,意为双头人)要兴高采烈,广大前“农奴”以及前“农奴”的子子孙孙,尤其应该兴高采烈地庆祝“伟大的解放”,因为据说都已经“当家做主人”了。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西藏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那么就应该是全藏欢庆的大喜日子,布达拉宫广场应该向“百万翻身农奴”开放,“百万翻身农奴”应该和“解放百万翻身农奴”的领导同志、子弟兵在一起!就像有一首歌颂“民族大团结”的歌里唱的:“鱼儿和水哟在一起……太阳和光明在一起……”或者像这首新红歌里唱的:“太阳和月亮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她们的妈妈叫光明;藏族和汉族是一个妈妈的女儿,我们的妈妈叫中国……”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西藏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那么何以在去年3月之后,在拉萨的大街小巷,悄悄地流传着这样一句充满讽喻的新民谣?——“翻身农奴”起义了,“三大领主”在指责,国家干部在旁观……(解释:“三大领主”指的是“旧西藏”的贵族、活佛等上层人士,今被安置于政协、佛协等机构,是当局的统战人士。这首新民谣讽刺这些“三大领主”、国家干部是既得利益者,为求自保,或者在大会小会上做声讨、批判状,或者默不做声)。
需要补充的是,就在三年后的同一天,即2012年3月28日,两位年轻藏人以自焚牺牲的方式表达了决绝的抗议。一位是27岁的流亡藏人江白益西于3月26日在印度新德里自焚,两天后伤重不治身亡,留下呼吁世界关注藏人处境的遗书,他出生于境内康地道孚(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县)。一位是20岁的农民洛桑西绕于3月28日在安多阿坝(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阿坝县)的乡村道路上自焚,当场牺牲。两位自焚者都是“翻身农奴”的后代。江白益西身裹火焰在新德里街头呐喊奔跑的最后形象被现场的记者拍摄到,却仿如泥塑《农奴愤》愤怒农奴的造型,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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