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五毛” 油管網紅鄭國成憤怒?
“五毛”油管網紅鄭國成日前在網上發佈了一條抨擊中國當局的影片,引爆了輿論。而他的憤怒和這樣做的原因,源自他的家鄉吉林省安圖縣因林業資源糾紛引發的長期官民衝突。在這些現象的背後,是官員們在利用公權力,使用多種手段侵奪民衆的利益。
紛爭頻出:鄭國成家鄉的官民林地糾紛
據本臺3月17日報道,油管(YouTube)上的中國“五毛”網紅鄭國成在3月11日發佈了一條抨擊中國當局的影片,從而引發熱議。值得注意的是,在該影片中,鄭國成的一段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從十多年前我們村就講,按照國家林業局的政策,按戶分山、人人有份,今天都分不下來,都是開玩笑、扯淡嗎?討論好久就是分不下來!”
在這段影片中,鄭國成曾與多位質疑他的“五毛”進行爭吵。
鄭國成的家鄉位於吉林省安圖縣新合鄉大橋村,他的父母分別是山東移民與朝鮮族人。在新合鄉,曾有過多起因林業資源糾紛而產生的“民告官”事件。在2014年和2017年,該鄉十騎村的農民趙千植(朝鮮族)和李文義都曾起訴過安圖縣政府和延邊州政府,起訴的原因是十騎村村委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他們承包的林地收走並轉租給他人,而當地政府則未能維護他們的林地使用權。兩人的數次起訴,至今未有一次能夠獲勝。
安圖縣位於吉林省東部毗鄰北韓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地處長白山脈北麓,是一處重要的木材生產基地,全縣森林覆蓋率高達86%。當地地形崎嶇,山林衆多。而豐富的林業資源,便主要分佈在安圖縣的山地中。
鄭國成在他的影片中,談到了在分配林地的過程中,公務員比百姓能夠獲得更多資源的問題。他激動地說:“我們延邊地區,包括我們縣,七山二水一分田,只有一分田啊!七山啊!現在山在哪兒?都是當年國有林業局的那幫人把握着……一賣幾百萬,賣、賣、賣、全賣了,老百姓一分錢得不到。”
可見,在鄭國成的家鄉,官民之間因林業資源分配問題產生的糾紛十分嚴重。
利之所趨:幹部爲什麼要和平民爭奪林地?
那麼,爲什麼當地官員們會和百姓爭奪林地呢?這要從中國的林地承包制度演變說起。
中國的林地承包政策,開始於20世紀80年代。當時由農民承包的林地,爲原有集體經濟組織下分配給農民的“自留山”和“責任山”。此後,中國當局又鼓勵農民承包集體荒灘,並在1994—1996年間以有償轉讓的方式開放了農民對“四荒”(即荒山、荒灘、荒溝、荒坡)的使用權。
關於當時投資荒山所能帶來的巨大收益,現居加州、同樣出身于吉林省東部山區的劉先生講述了他親身經歷的一個故事。1996年,他在家鄉以60元一畝的價格買下了200畝荒山的使用權,並投資了5萬多元經營林業。1998年,因生意虧損,他將林地轉賣:“買地這個人是市裏的一個領導的親屬,他知道要在山上選址建滑雪場,然後他就買去了。買去了之後他只賣掉了100畝,然後賣了120萬。你有(有關係的)人,能提前知道這個信息,能把投資拉過去,那你就發了。”
如此巨大的收益,令出售林地成爲趨之若鶩的事業。鄭國成所說的國有林業局人員出賣林地,“一賣幾百萬”,就是指這種現象。
林地的巨大收益,也會引起村幹部的搶奪。延邊州的朝鮮族居民有前往韓國打工的習慣。而趁村民出國打工時奪取村民林地,就成了幹部使用的一種手段。
對於上述現象,曾在林業資源豐富的黑龍江省雞西、鶴崗兩市擔任副市長的李傳良分析說,在中共“選擇性反腐”和官官相護的前提下,平民難以告倒官員:“現在林子的問題很簡單,你看鄭先生講的,大塊林子在誰手裏、小塊林子在誰手裏,都知道,也就是‘大魚喫小魚,小魚喫蝦米’。這一系列的,那麼你(按:此處“你”指平民)反沒用,上面不批、不反他,你再反腐、再監督有什麼用呢?”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臺3月17日的報道中,曾提到過近年來大成村村民李東燦(朝鮮族)起訴村長李明燦奪取其林地,並轉租給原延邊軍分區副司令員金文元,最終被駁回訴訟的案例。而在2012年,金文元曾被吉林省委、省政府、省軍區授予“傾心服務邊疆羣衆的模範”稱號。
上訪無門:農民艱辛的維權之路
在鄭國成的影片中,一位“五毛”曾質疑他爲何不進行上訪。鄭國成也在影片裏表示,自己曾試圖向更高級別的部門上訪,結局是:“給我的文件就是打回鄉鎮解決。到鄉鎮,啥也解決不了。”
那麼,鄭國成上訪爲什麼會這麼難呢?
2014年5月,中國信訪局曾印發文件,表示將不再接受“越級上訪”。根據中國官媒《人民日報》在2015年6月30日報道,安圖縣因向民衆開放了“訴求服務中心”,“解決各類羣衆訴求1.1萬餘件,辦結率98%以上”,導致該縣信訪量急劇下降,由延邊州最多變爲最少。然而,鄭國成的遭遇,顯然不在這些被解決的“各類羣衆訴求”之列。
李傳良則從他的工作經驗出發,講述了當地民衆上訪困難的原因:“現在上訪稍不注意就被抓,你稍微說點過頭的話,你就是‘顛覆政權罪’。現在都是在推,各部門都推。明顯攤在它身上不得不推的時候,它也是給你能往下拖則拖,而且最後一定要走程序。”
在近日對鄭國成進行質疑的“五毛”中,還曾有人表示就算地方官員有腐敗問題,公檢法系統仍然往往能比較公允地處理官民糾紛。對此,李傳良也表示不同意:“現在法院辦案、定案必須得向政法委書記彙報。你依法斷案,依法判案,對不對?‘依法’也得報,是什麼概念?那不就是罪名得上面定完纔行,上面不同意是不行的。”
鄭國成的怒吼:不僅是個例
在影片裏,鄭國成還曾一邊拍桌子、一邊發出這樣的怒吼:“清朝是封建社會,已經那麼差了。封建社會是什麼?官員貪污鈍刀子割頭、老百姓快刀子。現在呢?我最近看了很多,老百姓貪污、偷一萬,判三年。(官員)貪污一百億、好幾億,判三年,憑什麼?如果這個標準,你貪污比老百姓偷竊更輕嗎?貪污一萬塊錢至少三年!超一億‘誅十族’!憑什麼不誅!”
而一位“五毛”曾發出質疑,表示當地平民之所以在官民林地糾紛中不能勝訴,是因爲法院尊重“商業契約精神”,不能將已承包給官員的土地再轉讓給民衆。而民衆之所以承包林地不多,一大原因是民衆不清楚投資林地所能帶來的收益。
對這種說法,李傳良從他的工作經驗出發,進行了否定。他表示,之所以有的民衆未能積極承包林地,很大的原因是幹部刻意不進行宣傳,從而藉此謀利。他表示:“所以,那位五毛說的太片面。我認爲,這現象有沒有?肯定有,還有懶人呢,他看見他也不幹,那是個別現象。還是當官的藉機會,不往下宣傳政策。”
儘管中國林業局在2009年已提出要按照“按戶承包,按人均山”的原則分配林地,但在鄭國成的村子,民衆依然難以分到林地。
劉先生則表示,在他的家鄉:“山地流轉,林業局、林業站的那些人,利用手中職權,弄來弄去就把地弄成自己的了”。當地國土資源局官員也有一個“發財途徑”,就是以缺乏“準採證”爲藉口,向砍伐自身林地的農民徵收高額罰款:“你伐木的時候就找個地痞無賴盯着你。你伐木了之後,然後他們就上山去查,查你剛伐下來多少木。因爲新砍的樹一眼就能看出來,然後就往死裏罰。”
對於上述現象,李傳良發出了質問:“這麼多年,爲什麼中共中央提出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給了東北那麼多政策,東北徹底還是不行?東三省的林子都很大,國家林、地方林很多,林業工人現在很困難,老百姓還這麼窮,這個問題怎麼沒人去研究它?實際上研究了,這個體制行不通、沒人管。”
官員與民衆爭奪林地、濫用權力不執行有關政策並徵收高額罰款,民衆則上訪維權無門,構成了安圖縣乃至東北各地官民林業紛爭中的種種亂象。鄭國成的遭遇和安圖縣的情況,事實上並不是個例。而鄭國成的憤怒,正由此而來。
在影片的結尾,鄭國成在酒意中發出了絕望的怒吼:“我自己就實名往上信訪了三次,沒有用……我一定要解決這個地方問題。我今天把話撂這兒,我只有兩個月時間,兩個月之後解決不了,我就直播自焚!我這話放在這兒。不極端怎麼解決人民羣衆的問題,靠扯嗎!扯淡嗎!扯了十多年解決什麼了!”
目前,在中國網站知乎、嗶哩嗶哩上,鄭國成的賬號及頻道均已被刪除。
>自由亞洲電臺特約記者孫誠舊金山報道 責編:梒青 網編:洪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