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文革道歉與緬懷文革的怪現象

中共十大元帥陳毅之子陳小魯的文革道歉信再次引起社會對文革的關注。十年浩劫的文革，37年以來始終沒有得到全面反思。中國從政府到民間，至今深陷文革怪圈，近年甚至有越來越多人因為對當下社會亂象感到不滿，對文革產生懷緬之情。但有文革的親歷者指出，真正改變社會的出路在於完善法制、提升公民素質及推行政改。（畢子默報道）

今年9月9日是毛澤東逝世37週年紀念日，當天，官方一如往年舉辦了多項歌頌毛澤東豐功偉績的活動﹔而在民間，各地則出現一些民眾自發組織的紀念活動。北京市民劉女士在這一天與幾百人一齊匯聚在景山公園，打著橫幅、高唱紅歌懷念偉大領袖。她激動地對記者說，現場很多活動參與者提起“人民的大救星”毛澤東都熱淚盈眶。與毛澤東時代社會平等、老百姓當家作主的社會氣氛比較，現在的官員腐敗墮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完全是中國偏離了毛澤東路線的惡果。

劉女士： “我們就是特別懷念毛澤東，他不容忍任何人欺負百姓，宗旨就是為人民著想、為人民服務、做人民的老黃牛，每時每刻都是為老百姓著想的，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從人民的利益出發。再說，天安門城樓上都掛著毛主席的像。中國走到這個地步，就是違背了毛澤東思想，沒有按照毛澤東的路線去走造成的。那時候文革在農村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在城市裡，有的人武鬥受到傷害了，只是針對著極少數，大夥也能理解到，每個運動都會有冤枉的，都是難免的。”

近年，中國社會的貧富分化、貪污問題嚴重、不公事件層出不窮，以致不少人像劉女士一樣對社會產生巨大不滿，於是有為數不少的民眾重新呼喚文革，認為文革能夠將中國社會重新引上正軌。不過，經歷過文革的老右派鐵流就認為，儘管文革表面上似乎民主、進步，實際上它是一黨專政、個人獨裁的產物，文革不但沒有帶來社會進步，反而對中國社會造成了全方位、毀滅性的災難，文革的殘暴令他至今心有餘悸。

鐵流： “近幾十年的改革開放，它沒有搞政治體制改革，形成了貪腐集團，形成了兩極分化、貪污遍地。這個不滿變成懷念過去，就沒有看到另外一面文革所造成的災難。文化大革命死了兩千多萬人，一個（湖南）道縣，文革當中殺了兩萬多人啊。毛澤東已經死了37年了，但是毛澤東至今陰魂不散，黨大於國家，個人又大於黨。”

文革中，作為高幹子弟的老虎廟曾受到重大打擊，這段經歷使他目睹了文革的真面目，後來他一直在思考關於文革的問題。近年，他通過各種渠道收集有關文革的故事。老虎廟希望，通過收集和發表這些文章，能讓大家對文革有更多更全面的了解。在他看來，當局一直沒有認真總結文革錯誤，而只是將責任全部推在幾個人身上，同時由於文革的討論與研究長期受禁制，結果導致人們對這場中華民族的浩劫變得非常陌生。老虎廟認為，這種做法是對歷史的極端不負責任。

老虎廟： “我們經歷過的人就應該把這個東西拿出來，希望有更多的這樣的東西出現，即使有一定的阻撓，但是我們也努力吧，你寫一點我寫一點，通過各種渠道各種角度，再不寫就更沒有人提這個事情了。由政府從上到下進行政策貫徹。就是文藝不許報道這方面，什麼都不許涉及文革這個事情。由於他們有效地禁止文革討論、反思，已經導致後面的人很多已經不了解當時的情況了，這是很可怕的，人們已經在這一代一代的把這東西全忘記了。這是對歷史的極端不負責任，而且是公然抹殺歷史和試圖掩蓋罪惡。”

因為刻意地遺忘文革這段歷史、因為拒絕反思文革，後來人於是無法吸取教訓。小說作者胡發雲撰寫了大量反思文革的作品，其中最為人熟知的《如焉@SARS》被當局列為禁書。他認為，忘記的威力比十年浩劫本身對中華民族造成的傷害更為惡劣，它導致悲劇重複在這片土地上演。胡發雲說，儘管文革表面上已經結束37年，本質上它其實從沒有停止過。

胡發雲： “作為一個民族大劫難，遺忘是永遠不可原諒的。作為一個全民族、作為一個執政黨、作為一個政府，更沒有遺忘的權力，因為你們的遺忘意味著你們會掩埋、混淆、編造歷史的真相，這樣的一種悲劇會無數次地重複。表面話語有某種變化並不能證明文革執政的那一套、運動的那一套、它的意識形態管制的那一套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到今天為止，文革實際上依然以它的某種方式在延續著。個人的言論的自由、出版的自由、結社的自由，對這些自由的打壓都是有目共睹的，這個和文革並沒有任何區別。”

政府對人民採取的文革式管制形成了一種白色恐怖，使很多人失去說真話的勇氣，為求自保，他們不再追問是非黑白。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人們逐漸變得盲目、不加思考。胡發雲說，民眾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於是很容易就受到當局煽動、利用。政府引導下，他們一方面忘記了文革，但另一方面，文革式的思維方式並沒有從他們的血液中消失。

胡發雲： “中國大陸很多紅色中國過來人的一個非常普遍的一個狀況，這麼多人都不敢說話、這麼多年都不敢說話，關鍵的原因就是歷次的政治運動，讓人們失去了說話的勇氣，所以這個民族一直到今天為止，一直處在一種悲慘的狀況當中。在今天，這種狂熱如果一旦有某種官方意識形態作為誘導、有某種政府的支撐作為保障，就會更加厲害。從前幾年各種各樣的一些被官方支持的社會運動，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以暴易暴似乎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慣有模式，自古以來，中國的起義、運動一浪接一浪，和諧中國夢卻始終未能實現。有人曾經說過，有怎樣的人民就有怎樣的國家。鐵流就說，中國要真正實現民主、平等，關鍵要靠完善法制及培養公民意識。

鐵流： “中華民族就認為一切通過暴力解決，不講法制，任何人都搞運動，這是中國的悲劇，不可能走出這個怪圈。所以中國的根本問題就是要建立法制、推動法制、實行法制。”

胡發雲則認為，啟動政制改革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假如沒有一個公義的制度作為保障，就算文革再發生十次，也不會鍛造出一個美好新世界。

胡發雲： “那些民眾所以懷念文革，因為文革在某一個特定的時期，這個社會平等這樣的一個假象當中。但實際上，在沒有一個制度保障的時候，文革再來十次，下台的和上台的，從本質結構上依然會是同樣一些人。”

中國夢的實現有賴於完善法制、培養公民意識及推動政改，而這一切的開端就在於反思文革。老虎廟說，只有直視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他提到早前陳毅兒子陳小魯發表公開文章對個人在文革中的行為道歉一事，期望社會上下都好像陳小魯一樣認真檢討文革的錯誤及總結經驗，避免今後重蹈覆轍。

老虎廟： “文革中都為了捍衛毛主席，但互相在作惡，誰跟毛主席有親戚關係？沒有啊。那就是一種很概念化的東西帶來一大群邪惡的釋放，這個人性扭曲怎麼形成？就是文革不反思。他本身做這個事情就是我們這個社會急需的事情——認錯。從政府到公民，甩下包袱才能前進。”

陳小魯道歉的勇氣受到胡發雲的稱讚。他指，陳小魯的行為對一批在文革中作惡的人來講有特殊的意義。胡發雲說，懺悔是一種解脫，但對陳小魯和很多紅衛兵來說，要完成這項自我拯救，有時要面對的除了自己的良知以外，還有很多外在的壓力，其中主要是事件的其他責任人對道歉行為的干擾。

胡發雲： “1966年紅八月的紅色恐怖運動當中，他們這一批人是作惡最多的，他今天這樣做了，對其他還在沉默的、當年的作惡的高官子弟，是有一種特別的意義的。懺悔這樣的事情，是每個人內心的一種醒悟，自己解脫自己身上的罪孽，這個是一種自我拯救。中國當今的政治環境當中，懺悔已經不僅僅是個人的一種意願，它同時還涉及到這個社會的某種勢力是否允許懺悔。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很佩服陳小魯先生的這種勇氣。”

鐵流現已年屆古稀，但目前他仍孜孜不倦發表很多思考文革的文章，作為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他希望後人能夠通過他的經歷，對文革有更多認識。鐵流也呼籲文革中的施害者突破外界的干擾站出來，現身說法、勇敢講出真相，並從此告別暴力、走向法制，成為一個真正的公民。他也勸諭那些懷念甚至呼喚文革的人冷靜下來思考文革。

鐵流： “不是需要一個陳小魯，而是需要更多更多的陳小魯站出來，告別暴力、走向法制。對至今懷念文革的，告訴他們冷靜下來思考，到底文革給中華民族帶來什麼了？給他們家庭帶來什麼了？”

文革，一場持續十年的大災難，貌似已經遠離，但其實它一直在影響著中國的發展、左右著中國政治。而隨著文革的親歷者，包括紅衛兵、知青這些時代產物逐漸老去，以及當局對這段歷史的掩蓋，文革真相離我們越來越遠。拯救這段歷史是為了讓後人銘記它為中華民族乃至人類帶來的災害，反思文革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