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深圳致麗玩具廠大火,奪去87名工人的生命。中央政府隨後訂立"中國勞動法"以圖亡羊補牢,但法規一向滯後的中國,不但未有深切反省致麗大火造成的傷痛,亦忽視由現代化工業帶來的新威脅。(劉雲報道)
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除吸引港資及外資到大陸設廠投資外,亦吸引了眾多年青的農村青少年跑到城市,由農民搖身一變成為工廠工人,為自己的夢想打拚。只不過,有人高興有人苦,有人可再搖身一變成為個體戶,但是,也有人一下子由夢境墮進煉獄,痛苦萬分。
閆小建說﹕每次做手術前都會問這次會否可以活過來,因為一做手術,要捱,做了那麼多次心裏有點害怕。
閆小建對做手術充滿畏懼感,因為過去近廿年間,她已做了30多次手術,不斷要在身上尋找一些完好的皮膚植到被火摧毀了的臉容及身軀。
1993年11月19日,在深圳的港資致麗玩具廠,因為電線短路發生大火,由於廠方營運時為防工人偷竊,在所有窗戶裝上釘死的防盜鐵欄及窗紗,而4個走火通道只有1個無上鎖,導致400多名工人中有87人被燒死,另外51人被燒傷,在眾傷者中,包括當時仍是青少年的農民閆小建,她的俏臉在火災中被毀之餘,手、腳以致軀體亦全被嚴重燒傷。
閆小建說: 像我們燒傷後,心理影響幾代人,我的孩子根本不願跟我在一起,可能是怕別的小孩取笑他,我內心肯定不好受。
跟小建一樣都是由農村跑到致麗玩具廠打工的孫成雲,年少時希望跟姐姐與弟弟一樣,往外闖,見識世界。於是,跟其他同村姑娘一起離鄉,往深圳致麗工廠做女工。孰料,上班不足3個月就成為大火的受害人,雖然大火未有粉碎她的臉容,但是,左手以致身體都受到嚴重燒傷。回憶當初,她說,目睹的工廠跟自己的想像有天壤之別,對工業安全的意識更是零。
閆小建記得,當年從農村繳付了300多元的介紹費,然後坐了2天的公交車到深圳致麗玩具廠後,翌日便要上班,她完全不知廠內有否消防設備,但是,就肯定未有聽聞領導講及工業安全的提示,相反,只叮囑她們每天要洗澡。當下,她滿以為這是廠方的責任兼應該已做足措施,但是,卻是事與願違。孫成雲承認一般農民工對安全意識較為薄弱,不過,親身經歷火海後,她不經意吐出--
孫成雲說﹕賺錢不賺錢最起碼要保護自己身體安全,現時誰都說各方面條件安全,但是,情況不斷發生,還是制止不了。
致麗玩具廠大火揭示工業安全措施不足後,各工廠及商業大厦都加強了防火設備,以防萬一,可是,廿年後對工廠工人造成重大死傷的禍害卻不再是火災,而是殺人於無形的化工物品。
2003年獲安排到國企中集集團打工的易業挺,被編配做沖壓工,協助製造貨櫃箱。不過,他只做了約2年時間,因當兵而操練得極其健壯的身體,竟變得極其孱弱,經常感到無力,頭暈,走路更似醉酒鬼左搖右擺,牙齦出血,每天早晨嘴巴更可吐出一片血塊,嚴重時,易業挺說﹕持續發燒後發現身體出現青瘀的斑痕,醫學講是皮下出血,整個左邊身體都出現這些血斑。
他向工會求助,但工會卻站在資方一旁否認他患有職業病,當他跟另外4名同屬一個部門及鄰近部門的工人為身體衰弱,進行上訪,要求進行職業病醫療檢驗,竟被工會通知保安及公安追捕,禁錮在派出所內10多小時。易業挺未懼威嚇,耗費了近2年時間,終成功進行職業病檢驗,結果證實,他患有慢性苯中毒,因為工場內四處充斥著含有苯的天拿水及油漆的化工品,但是,他的防護服只不過是5只普通口罩、1對手套、1個頭盔及1對鞋,皮膚仍舊暴露在空氣中,吸進已撒在空氣中的苯導致白血病,餘下4人分別證實患白血病,白血球減少或哮喘。當時,只有29歲的易業挺被迫退休。
易業挺說﹕ 我是一個很年青的人,現在年紀正是創業時候,但什麼也做不了,每3個月要做1個月的化療,做化療時是非常痛苦,有多少人能承受這化療的痛苦,被病的摧殘,有多少人能承受癌症對人的精神及身體造成的打擊?
致麗大火後2年,中央政府訂立《中國勞動法》保障工人,之後,再陸續有其他法例包括"職業病防治法"等,訂明僱主每年要為僱員做體檢,政府相關部門要巡查廠房確保符合法例要求,甚至設立監定職業病的檢驗制度等。但是,易業挺指,這些都是門面工夫,因為政府部門巡查時,聚積大量的危險品便會搬到隱蔽處免被查出大量存放,及減少工作等,他更指,耗費近2年時間才可以進行職業病檢驗,原因是企業與相關部門進行利益輸送。
易業挺說﹕有一個就是我們公司對當地行政部門的送禮的清單,只要涉及到工人的部門,企業都給他們送,包括衛生、勞動、職業病診斷、職業病監定,地區的、市的及省的,三級都給他們搞定。
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公布2012年全國職業病有2萬7420起,塵肺病佔八成,餘下的都是中毒個案,而導致中毒的主要成因是苯。廣東省亦於今年10月公布全省接觸有毒有害的職工高達540多萬人,不過,2010-2012年全省的職業病例就只得1919起,中毒的個案有558起。
現時國際間沒有使用苯的統一標準,但是,據美國職業安全及健康管理局的嚴格標準計算,每1千名工人在工作中接觸苯的,便會有5人死亡。根據中國官方公布中國現時有2億工人暴露於危險物質中,按美國的標準計算,中國會有10萬工人因苯中毒而死亡。
可是,一直關注工人權益的中國勞動透視相信,工人暴露於危險物質中的數據以致死傷的數據應遠超於官方公布及推論的數據。該會更指,可在空氣中撒播的致癌物苯,一直存在油漆、膠水及天拿水,而這些物品更普遍地在玩具、電子及鞋業使用,引致早前披露的苯中毒死亡個案大多發生在鞋業。可是,近年間玩具廠亦接二連三發生工人不適甚至死亡的個案。據中國勞動透視指,單以玩具市場佔有率最大的鎮泰及旭日已先後有10名工人患病,其中1人更已死亡。
中國勞動透視幹事鄒幸彤表示,工人普遍地對職業安全意識不高,尤其是對化工品的危險性認識很少。
鄒幸彤說﹕(工人)好多時沒這意識要知道,他們很多時沒有意識那些(化工品)的氣味對其造成多大的危害,工廠的態度就希望工人不知,可以安份地在廠裏工作,從來沒有人跟工人講物品的危險性。
不過,她強調,僱主也責無旁貸,因為工場的設計,廠房內的排風設施及監測儀器等乃由廠方負責,當工人發現有問題時,很多時都因為處於低層,無法推動工廠改善。鄒幸彤指,政府頓成重要的一關。
鄒幸彤說﹕我們聽到很多消息是,(政府)檢查好多時都是假的,基本上,政府到工廠前,工廠是知道的因為有事先通知,之後,若那天某工序屬高污染時,那工序當天會停工,化工品會放在一處全蓋上。
官商勾結,沒獨立的職業病診斷制度,及制度的漏洞等,都是形成現時不少工人難於向資方討回公道, 她認為原因是﹕部門利益關係太多,是否可將查工廠的部門不受當地利益所操控?查工廠的巡查員是否可以不是當地部門的人負責?我們都好少有這機會跟政府講到,其實,地方的勾結對工廠監管有嚴重問題,整個官僚系統眾所周知,並不清廉。
鄒幸彤希望,中國政府能以強硬的態度監管工業,同時更要給工人有空間,可以發聲表達,制衡資方強大的聲音。鄒幸彤及易業挺都認為,當下更急迫的是,希望中國政府能立法全面禁用,即使此願景難以短期內落實,鄒幸彤希望先由行業帶動,如鞋業已呼籲停用苯,故冀望玩具業及其他的行業都可以仿傚,禁用導致人死亡的苯。
苯常見於溶劑當中包括油漆、膠水及清潔劑等,1971年,國際勞工組織通過"防苯中毒危害公約",最終只得38個國家批准公約,盡量使用苯的替代品或立法禁用,歐盟及美國已先後作出嚴格限用或禁用,中國致今仍未接納該項公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