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六四」看似老生常談,但當香港不能繼續延續六四燭光,支聯會30多年來的堅持,也在港共政權迫使下告終,坊間議論,鄰近的台灣是否可以接棒?台港年青一代從過去對悼念的形式及身分質疑,到今天眼見香港所遭遇的打壓,在傳承的態度上有否出現變化?本台向5位台港青年了解過,他們的本土意識強烈,也有人認為中國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並疑惑應以甚麼身分悼念六四?但歸根究底,「六四事件」就是一場血腥鎮壓民主運動的悲劇,從這班年青人口中不難找到一個共通點,便是悼念六四是對世界的一種警惕,正正因這個簡單的目標,令海外新一代的燭光得以傳承。
當初在英國殖民地時代下成長的香港人,因為聲援「八九民運」而在情感上與中國大陸重新連接,出發點或多或少存在一種中國民族意識。因為目睹了中共的血腥鎮壓,有港人對「九七大限」感到恐懼,再後來回歸後中共對港政策逐點收緊,到香港本土思潮興起,部分港人都陷入身分認同的迷思,悼念六四晚會面臨傳承的問題。

支聯會高呼「建設民主中國」等口號,並一直以此為主要綱領,希望為中國爭取民主,令不少認為自己是「香港人」,而非「中國香港人」的年輕一代卻步,並質疑行禮如儀的晚會沒有作用。2013年,支聯會一度將六四晚會的口號改為「愛國愛民,香港精神」,惹來更大的反彈。後來本土派分拆到尖沙咀鐘樓舉行集會、2015年大學生不再以學聯名義參與六四晚會,並於翌年,11間大專院校聯合舉行六四論壇。繼續悼念六四的意義何在,是否要繼續?這個問題已被爭辯多時。
「行禮如儀」悼念集會消失 台港年青人如何看待海外傳承六四?
但到2022年的今天,支聯會已經解散,昔日被部分人指「行禮如儀」的悼念集會在香港已不復存在,若新一代仍對悼念的意義抱著懷疑的態度,悼念活動可如何堅持下去?

「反送中」運動後,大批港人移民英國及台灣等,有人或會著眼將悼念活動放於海外。相較於英國,台灣更鄰近中國及香港,地緣政治及語言文化都與香港較接近。除了較直接受中國影響,其本土意識愈加強烈。有人也批評六四屠城與悼念活動是中國的事,與香港或台灣無關。華人民主書院早前發起在台灣重建「國殤之柱」(在台名為:恥辱柱),已出現不少反對聲音,例如指那是中國六四的紀念物,與台灣無關。多年來台灣的六四晚會許多時只有約百人出席,關注度明顯比香港低,但當集會自由、民主價值在香港消失得蕩然無存,2022年的台港青年,對悼念六四會否有新的看法?本台向5位台港青年了解過。
港本土派青年:即使身在台灣也 依舊不會悼念六四
在台港青王先生曾經是反對支聯會悼念活動的本土派之一,他認為發生在中國的事與自己無關,這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應該留給中國人民悼念,所以現在即使身在台灣,他也不會悼念六四。對他而言,悼念六四的意義,只在於讓人類認清中共政權的真面目。
王先生說:在香港應該沒有機會再悼念六四,支聯會都倒下了,台灣亦無責任悼念六四事件,因為始終是對岸的事,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歷史。例如台灣美麗島事件、韓國有光州事件,學習自己國家歷史比較重要。
台青:我不知道用甚麼身分、甚麼原因去悼念
台灣大學生Frank在台灣悼念六四一事上是中間派,處於觀察狀態。他說:「我不知道用甚麼身分、甚麼原因去悼念。」在台灣華人民主書院重建「國殤之柱」這個議題上,Frank帶出了一個對一些台灣人而言的核心問題,「國殤之柱的『國』指的是甚麼?」
他指,香港的本土意識有華人成份也擁抱西方民主自由,台灣的本土意識偏向希望與中國作根源上的切割。他認為,台灣悼念六四的意義是要警惕所有台灣人。

Frank說:我覺得在台灣悼念六四是一個警惕,警惕在這座島上的所有人。你可以去做(悼念),那為甚麼會有些人覺得不行?因為這牽涉到歷史上的脈絡。「國殤之柱」這個東西,我覺得對於台灣比較偏右派的獨派人士來講,他們會覺得這個東西,不應該叫「國殤」。因為在討論說像是悼念,悼念是一種禮儀,那這個禮儀很重要是說,第一是意義、第二是功能。
這兩位香港及台灣青年均從身分問題上對悼念六四抱有疑問。而第3位受訪青年、在台港生阿飛,過去也從來沒有出席過悼念六四的活動,她也不認為自己要為中國爭取民主,但隨著支聯會的倒下且經歷過「反送中」運動,她決定今年要參加悼念,「要不停提醒全球的人,共產黨曾經做過一件這樣的事情。」悼念有甚麼意義呢?阿飛如今已經找到答案,她說「對我來說,是要不讓人忘記曾經有一班人勇敢地追求民主自由,亦不要忘記(中國)共產黨這個政權是如何堆砌而成。」
「悼念六四」在港正式被宣告死亡 鄰近的民主代表台灣有何角色?
每年悼念六四曾是香港自由的象徵,但如今香港民主已被正式「宣告死亡」。在香港倒下後,作為亞洲民主指數之冠的台灣,在悼念六四上會否有新的角色?阿飛不覺得重任應該落在誰身上,「與其說它是一個責任,我會覺得只是一個義務,不可以讓中國極權吞噬世界」。她續解釋,中國崛起已對世界造成影響,例如有國家要與中國合作賺錢而不敢發表得罪中國的言論。而六四事件正是「警惕每一個人在一個極權國家底下的統治會是如何。」
台港青即使出席悼念活動 也非以「中國人」身分
另一方面,也有台港青年一直也堅持悼念六四。在台灣讀書已有4年的港生陳維聰,中四時首次在網上參加悼念六四活動。當時正值學聯退出支聯會、本土派在尖沙咀鐘樓另起爐灶的時期,港青陷入迷思,覺得悼念六四的活動行禮如儀沒有實際幫助,對悼念的出發點、形式等都有不同看法。那麼到底繼續悼念的意義何在?陳維聰表示,自己不反對悼念,但不是因為中國人的身分,出發點純粹因為鄰近地方發生過一場這樣的民主運動,他想悼念死難者並紀念這種爭取民主的精神。但「建設民主中國」這件事應該留給中國人做,香港人做的最多是紀念六四及聲援。作為香港人,眼見六四在港已被禁絕,他固然希望悼念活動能出現在不同地方,不止台灣。
來台後陳維聰繼續參與六四集會,而他發現在台灣關注六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台灣教科書亦不會提及。他在台灣六四晚會有不同的體驗,議題相對多元化,也有不同族群參與,例如包含藏獨人士、原住民等。而由於台灣人強烈的國族意識,所以對將六四悼念「搬到」台灣甚為敏感。

陳維聰說:但要做多少,純粹聲援還是你的訴求是以後都要悼念或為他們(中國人)追求(民主自由)發聲,這個層面是不同。說到底你在台灣,台灣和六四的關係更遠,你說要接這個任務回來,這是兩回事,特別是台灣人的國族意識比香港人還要強。我想也是其中一個原因,為何這麼反感要將六四原本在香港的重心變(搬)來台灣。
台港青共同認為:不是把悼念重任落在台灣 悼念更重要是對全球人的警惕
台灣青年陳邦安過去也有悼念六四的經驗,大學年代曾出席台灣的六四晚會。雖然有意見認為,為中國追求民主是中國的事情,與香港甚或台灣無關,但他認為台灣作為國際上的一份子,亦應該聲援。他說:「爭取民主這件事情是一件很漫長的道路,台灣也是這樣經歷過來,白色恐怖、228。爭取民主這件事情不是天上掉下來,而用血淚換取而來。
他認為台灣在這件事情上更重要的作用是讓全球提高警惕,讓更多人知道中國是不可信任。他提到不少台灣人在香港「反送中」運動前仍想親中,之後看到「港警對手無寸鐵的年輕人施暴,愈來愈多人對中共痛恨」。
陳邦安說: 對於六四晚會,可能一般人沒有那麼了解。我覺得我們這一輩應該更要告訴更多不了解六四天安門這件事情的人,然後讓他們知道中國是一個怎麼樣的國家。
從這班年青人口中不難找到一個共通點,不論是否支持悼念或以甚麼身分參加,他們都認同悼念活動是對世界的一種警惕,讓世人不要遺忘中共是一個怎樣的政權。
梁啟智:專制政治一日存在 便有人想反抗並讓世人謹記
曾任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客席講師、現任國立台灣大學訪問學人梁啟智說,過去香港六四悼念活動的出席人數的起落,正反映中港之間關係的變化。他提醒,香港維園六四晚會亦有一段長時間含有愛國元素,但並不代表去維園的人也保持住這種心態,好多人並非愛國,而是持普世價值、希望表達對中共政權不滿而出席悼念活動。即使在隨後的香港本土浪潮及台灣歷史脈絡下,他認為悼念可以只是表達對政治環境的不滿,不一定要扯到愛國議題上。來台後他重遇香港學生,他們中部分人曾經都質疑維園六四集會、甚至另起爐灶,但現在已覺得無所謂,不再分庭抗禮。
另外,梁啟智說,當感到受威脅並希望做一些事情,這便是悼念的其中一個目標,不必想得太過複雜。

梁啟智說:台灣一直有人做,只是多與少。如果可以有更多人參與便去參與,那些人可以來自哪裡?可能是香港、亦可能是台灣人。我覺得所有事最後的出發點其實真的是你的政治信念,及你覺得專制是有問題,這個專制影響到你,你希望表達想法,那麼你在世界各地也一樣。但當然台灣比較近,被專制所帶來的影響亦較直接。
他相信日後會繼續有人悼念六四,因為這是信念問題,「 專制政治永遠會製造受害者,受害者會想反抗,所以自然會有人想辦法提醒專制政治,你曾經做錯過甚麼,就是這麼簡單。」
記者:淳音 責編:李世民 網編:劉定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