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報道 | 薩摩亞想要吸引中國遊客，卻招來了夢想家和騙子

一名男子2023年11月2日向等待離開薩摩亞首都阿皮亞的巴士乘客兜售食物。車身裝飾得五彩繽紛的公共巴士是薩摩亞的賣點之一，也是當地觀光官員所推薦體驗薩摩亞的交通工具。

5月下旬，第一架從中國飛往太平洋島國薩摩亞的直飛觀光航班降落，這是薩摩亞多年來努力打入潛在利潤豐厚的中國市場的成果。

薩摩亞高級官員在國際機場歡迎第一批中國遊客，但中國觀光客的遊覽很快就陷入了衝突，歡欣鼓舞的場面只是曇花一現。

自由亞洲電臺與附屬的BenarNews調查發現，薩摩亞的航班和相關商務活動與中國幾位聲名狼藉的商界人士大有關聯。

該旅遊項目是將薩摩亞重新開發爲富裕移民避風港的計劃的一部分，在宣傳這些計劃的網站上，這個項目名爲“東方國際島”(Eastern International Island)。推動這些項目的人士也試圖讓這個僅有 22 萬人口的國家搖身一變爲加密貨幣和股票交易中心。

這些雄心勃勃的計劃與薩摩亞政府的兩位高級部長有關。同時，這些企劃也吸引了一些中國官員的支持，並被視爲 “一帶一路” 倡議的一部分。

儘管薩摩亞總理似乎已經放棄了這些計劃，但薩國部會首長缺乏全面問責制的問題繼續影響薩國。政府官位和私人商業利益交相混合、行騙者周旋於政客間，再加上中國政府支持的表象，整件事就像一套如何剝削一個發展中島國的劇本。

穆利波拉·阿納羅薩·艾爾·莫利奧 (Mulipola Anarosa Ale Molioo) 曾擔任薩摩亞政府的財政部長，他參與了在香港啓動薩摩亞證券交易所、數字資產交易所和區塊鏈經濟特區的活動，但在9月的內閣改組中遭撤換，另任他職。薩國當局並沒有給出具體調動的原因。

這些項目的啓動儀式4月份在豪華的St. Regis 酒店舉行時，薩摩亞的國徽被投影和張貼在會場四周。不久之後，薩摩亞總理菲亞梅·內奧米·馬塔阿法 (Fiame Naomi Mata’afa) 發表聲明表示薩國政府尚未批准這些項目。

在九月的政府內閣重組中，菲亞梅接管了薩摩亞的關鍵產業旅遊業。

這些項目中牽涉到一位關鍵的當地人物，那就是薩摩亞內閣部長，而且和菲亞梅共同創建薩摩亞新執政黨的 勞利·勒阿泰亞·波拉泰沃·佛西 (Laauli Leuatea Polataivao Fosi)。

和一個香港合作伙伴共同推動中薩直飛航班、吸引大量中國觀光客的公司與勞利的家族關係密切，招致大量批評後，中薩直飛航班停飛。但勞利在這次政府改組中毫髮無傷。

在香港加密貨幣發佈會上，中國政協委員姚智勝（Yao Zhisheng, 音譯）致詞表示，薩摩亞大約 5 萬英畝的土地將被重新開發爲 3,000 棟別墅、54 座高爾夫球場，外加醫院、康復中心和其他設施。

中國政協在中國共產黨的統戰工作（包括對外影響力運作）中扮演協調性角色。

姚的言論與自 2019 年以來位於香港的薩摩亞-亞洲和香港經貿發展促進會（Samoa Trade & Investment Promotion for Hong Kong and Asian Countries）網站上宣傳的企劃一致，該公司也是主導推出薩國加密貨幣的推手。這家公司與商譽掃地的商人Chen Keen有聯繫，並聲稱在薩摩亞擁有數千英畝的土地。

Jack Chen 的庭審

兩名參與此計劃的香港和中國大陸人士是Chen Keen的親戚，在薩摩亞和新西蘭，人稱Chen Keen 爲陳杰克 (Jack Chen)。

陳杰克因洗錢和 2000 年代末在香港和新西蘭發生的 3 億美元欺詐案在香港受審。根據法庭文件，這是他的第二次重審。

2016年，他在香港被判處近八年監禁。由於起訴書中存在法律錯誤，該項定罪於 2019 年被法庭駁回。2021 年的重審因證人向陪審團透露陳之前的定罪而再度告吹。第二次再審於今年5月開始。

其中一名家庭成員是陳根 (Chen Gen，音譯)，據中國大陸的媒體報導，他是陳杰克的兄弟。據中國證券市場監管機構公告，陳根終身不得擔任任何中國上市公司或證券公司的任何職位。金融監管聲明顯示，這兩兄弟在 2000 年代僞造了多家公司的利潤。

陳根的另一個名字是陳克根 (Chen Kegen)，根據中國最高法院的中國執行信息公開數據庫，自2013年以來，他有25起拖欠債務和受到支出限制的通報。

今年中國政府懸賞尋找他的下落，並公告一份有關70萬美元債務的網絡通緝令，該項債務當事人的名字就是陳根的化名  “陳克根”。在中國統戰部門附屬的海外華人社團，陳根塑造了另一個形象──行善者和愛國者。

陳杰克另一位有問題的家人是陳露娜 (Luna Chen)。BenarNews 根據他們在新西蘭和香港的共同居住地址、年齡和其他佐證細節，確認她是陳杰克的女兒或女性近親。

陳露娜是總部位於香港的旅遊公司 Travel Focus 與薩摩亞的聯絡人，該公司推廣海南至薩摩亞的直航航班，同時陳露娜也是 Travel Focus 的董事之一。

根據在香港登記的紀錄，她也擔任負責推出加密貨幣和推動薩摩亞土地重新開發計劃的公司的董事。

此外，她也是另一家香港公司Big Fame的董事，該公司目前在中國內地陷入法律訴訟中。有一家在香港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去年向交易所提交文件指控，Big Fame 試圖透過向法院提交關閉該公司的請願書的方式向該公司勒索金錢。

儘管陳杰克的背景大有問題，包括被中國禁止擔任公司董事，但他在 2003 年移居新西蘭後，仍與新西蘭和薩摩亞的權貴建立了聯繫。

有照片顯示，在捐款給薩摩亞橄欖球運動後，他被勞利的村子授予酋長頭銜。2016年對陳判刑的法官表示，當時的薩摩亞總理曾寫信給法庭，擔保陳在薩摩亞的善行。

陳露娜沒有回覆透過電子郵件發送的問題，記者也致電她擔任董事的其中一家香港公司，但她不在辦公室。在重審中代表陳杰克的律師事務所並沒有回應記者兩次聯繫他的請求。陳根透過中間人提供了電話號碼，並要求透過微信與他聯繫，但陳根沒有接聽電話或回覆訊息。

有好一段時間，薩摩亞一直渴望能有中國的直飛航班和更多的中國遊客。然而薩摩亞旅遊業者發現，有能力前往薩摩亞的中國人大多不喜歡新西蘭和澳洲遊客青睞的度假村和海灘體驗，但薩國的旅遊業正是圍繞着這些體驗設施而建立的。

“於是我們允許開設賭場，”國會議員力拉普雷·裏莫尼·艾亞菲 (Lealailepule Rimoni Aiafi) 說，他指的是大約十年前發出的兩張賭場許可證。

“我們已經爲爭取中國遊客努力了很長時間，”他在接受 BenarNews 採訪時說。"然後就發生了這件事情。我們隨之進行調查。我們發現這一切都牽涉到同一個名字——陳杰克。”

力拉普雷是薩摩亞前政府的成員，該政府由人權保護黨 (Human Rights Protection Party ) 領導，該黨在薩摩亞執政近 40 年，在 2021 年選舉中敗陣失去執政地位。現任總理菲亞姆和勞利也是人權保護黨政府的前成員。

第三位參與旅遊業、加密貨幣和股票交易的關鍵人物是朱華（Zhu Hua，音譯），他是董事也是推動者，他​​在中國經營所謂的保健網絡。

公開紀錄顯示，法院曾90次下令對朱實施高檔消費限制，最近的一次是在4月，法院禁止他有任何被視爲非必要的支出，例如乘坐飛機或高鐵旅行以及入住一定級別以上的酒店。會受到此類約束的人士通常有未償債務。

中國媒體報道將朱華的保健業務描述爲多層次傳銷或金字塔詐術。

2015年，朱推廣了一種家庭測試劑，聲稱只要五分鐘即可檢測出癌症。這產品的廣告在中央電視臺播出。

宣傳朱氏醫療保健業務的影片主打根本不存在的技術，或爲傳統中醫增添了高科技元素。其中一個例子，一名婦女的腳沐浴在類似核磁共振成像的儀器的紅光中，據稱與機器相連的顯示器上出現醫學教科書式的大腦圖像。

位於香港的薩摩亞-亞洲和香港經貿發展促進會的網站也有類似這樣僞科學的宣傳。除了陳杰克與勞利等薩摩亞官員的照片外，該網站還宣稱薩摩亞是個無癌症國家。

記者試圖透過與朱某有關的兩家公司聯繫朱某，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BenarNews 確認的另外三名與旅遊業和加密貨幣企業有關人士也都有遭到監管機構發佈危險警訊的背景。直到今年早些時候，其中一人領導的一家公司謊稱該公司隸屬於中國最大的國有企業集團之一。

內閣部長迴避採訪

目前尚不清楚在九月內閣改組後成爲婦女部長的穆利波拉在參加香港加密貨幣活動之前對此公司的狀況瞭解有多少。照片顯示穆利波拉在臺上與朱華和陳根交換文件，並與中國官員坐在一起。

她同意接受BenarNews的採訪，但當記者抵達她的辦公室等待採訪時，採訪被取消。一名助理說穆利波拉臨時約了醫生看診。

勞利透過通訊軟體WhatsApp 表示，他只想討論 “關於薩摩亞的新問題、新機會和新投資”。10月底和11月初，BenarNews在阿皮亞進行多日採訪報導時，他正在海外。

反對派政壇人士力拉普雷表示，股票和加密貨幣交易的計劃如果得以實現，可能 “對於薩摩亞這樣的小國來說非常危險”。

“我們希望能發展國家，每個人都希望如此，”力拉普雷說。“但我們也需要確保所有人遵守規則，做的是對國家最有利的事情，而不是爲了你自己或少數個人的私利。”

美國司法部表示，薩摩亞在2018年和2019年因One Coin加密貨幣騙局而蒙受損失，該騙局已從全球受害者手中騙走了44億美元。薩摩亞人的金融知識匱乏，以及強調尊重權威人物和大家庭的價值觀，意味着一遇上詐騙，災情就很容易蔓延開來。

2018年，薩摩亞中央銀行命令銀行和匯款服務機構阻止與One Coin相關的資金移出薩摩亞。薩國央行表示，透過在新西蘭和澳洲設有分支機構的兩個薩摩亞教會以及教會領袖，詐騙行爲仍然透過在新西蘭的薩摩亞人繼續進行。

前政府官員塔普·圖阿萊馬富阿 (Tapu Tualemafua) 現在經營一家小企業，他在 2018 年將 1000 塔拉（360 美元）交給正在爲One Coin的投資籌集資金的不太熟的朋友。

塔普期望能快速致富的計劃並沒有帶來任何回報，他的1,000塔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儘管有這樣的經歷，他表示加密貨幣的快速增值方式具有莫大的吸引力。他表示，如果數字貨幣受到政府監管，他會考慮投入更多資金。

在中國舉行的中薩首航典禮

根據發佈的照片​​和新聞稿，薩摩亞三名內閣部長、朱華、陳根以及統戰部及其附屬組織的代表在中國海口市舉行首航典禮，慶祝從海南省海口起飛的首趟航班，新聞發佈在幾個中文網站上。

然而，飛往薩摩亞的航班時間和每週頻率似乎早些時候是突然告知薩摩亞方面的。據 Travel Focus 事後聲明，和薩摩亞旅遊局首席執行官帕蒂瓦內·雷塔·佩塔亞-特維塔（Pativaine Reita Petaia-Tevita）表示，這引起了擔憂，薩方並要求推遲航班的啓動。

疫情爆發前，薩摩亞每年接待外國遊客近18萬人次。薩國仍在從疫情間的鎖國狀態中恢復元氣，現在又正值旅遊旺季，該國沒有足夠的合適酒店來容納每週搭乘中國航班來到薩摩亞的遊客。

帕蒂瓦內告訴 BenarNews：“當 Travel Focus 三次沒有采納所提供的建議時，我們瞭解到他們已經安排了這些航班，如果取消的話，他們和乘客都會損失很多錢。”

Travel Focus 總監 Lincoln Linn 表示，該公司將繼續推廣薩摩亞旅遊，並“仍在與薩摩亞旅遊局和薩摩亞當地土地開發商密切合作。”該公司與薩摩亞旅遊局的代理協議已於6月底終止，薩國並選定另一家公司爲中國代理。

他沒有回答有關 Travel Focus 與朱某和陳杰克等人關係的問題。

薩摩亞旅遊局位於首都阿皮亞主要政府大樓內的辦公室陳設簡單大方。

一名視力障礙男子在接待處工作，該組織的主要成員爲fa'afafine（薩摩亞的跨性別女性）。

帕蒂瓦內坐在薩摩亞兩個主要島嶼的大地圖前說，她的目標是使該機構擁有積極的工作環境並提供工作機會。

她說，她希望薩摩亞政府目前正在制定供內閣審議的政策能以關懷和永續的方針指導薩摩亞如何發展旅遊業。先前關於旅遊政策的研議因疫情而中斷。

她說，旅遊業可以使薩摩亞受益，但也會帶來成本，因爲旅遊業會造成資源競爭、破壞環境並與傳統文化產生衝突。

“薩摩亞人民必須討論這個問題，並決定他們想要爲薩摩亞提供哪種類型的旅遊業，”帕蒂瓦內說。

“一旦做出決定，其他一切、所有計劃都必須遵循政策，”她說。

“如果這意味着限制這個市場或那個市場的遊客數量，也要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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