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方面,柴靜的《穹頂之下》都創造了中國傳媒的歷史紀錄。我毫不懷疑,《穹》將成為幾代中國媒體人羨慕的經典之作。經典之作的共同特征,就是能夠把多種幾乎不可能組合在一起的要素,組合成功,不僅帶來巨大的政治震撼,更給大眾心靈帶來強烈的情感和道德震撼,從而對歷史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首先難以組合的,就是題材的重要性與真相的可獲性;越是重大題材,獲得真相就越難,因為涉及到的利益非常廣泛,難免有強大的利益集團,阻止獲得真相。即便是在自由國家,這都是新聞自由的頭號難題,更不用說在中國。霧霾顯然是當今中國的重大題材,但正如大家從片中看到的,霧霾涉及到的既得利益很多,也很強大,以個人出資拍攝的《穹》,居然掌握了如此多很難掌握的真相。
所以,很快有了陰謀論的猜測,認為這只可能是當局的陰謀,否則,柴靜不可能得到機構和官員的配合,更不可能被允許在兩會前夕,在官方平台支持下播放。
不過,政治嗅覺敏感的人認為,柴靜是境外敵對勢力的"木馬"。這種人的政治直覺告訴他們,柴靜是"普世價值"派,不可能參與官方的任何陰謀。他們也看到了這樣一個事實,《穹》的播出,搶了習近平在兩會前的風頭,干擾和衝淡了習近平剛剛發出的兩個非常重要的政治信息。一個信息,就是習近平今年的反腐,有決戰性質。這是通過中紀委關於"慶親王"的隱喻傳遞的。另一個信息,就是習近平的"四個全面"。根據對中共政治游戲的理解,這"四個全面"的地位,將和江澤民的"三個代表",胡錦濤的"科學發展"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將成為習近平的朝代標志。
如此重大的政治信號,被柴靜的《穹頂之下》衝到了九霄雲外。更不用說,柴靜打動人心的形象,成為億萬網民的議論中心。結果是,中宣部發出緊急通知,所有媒體都要把有關柴靜和《穹》的內容,從頭版位置撤下,微信的群主們,也都紛紛傳令停止對這一話題的議論。
當局的這個反應,不僅徹底證明了柴靜不是當局陰謀的一部分,而且,也證明了《穹》片的震動之大,說明了柴靜的成功。這就提出來一個所有人都在思考的問題,如何理解柴靜的成功?這種成功意味著什麼?
柴靜自己的解釋是,她非常幸運。這個解釋有很大的說服力。如果當局知道《穹》片會帶來今天的效果,恐怕不會給她機會。不過,我認為柴靜的成功,應該有更深層的原因,這個原因就是在中國的各種危機日益深重,尤其是政治危機爆發的可能越來越大的形勢下,人們對"善"的渴望也越加強烈。而柴靜善良的天性,成為她此番成功最重要的秘密武器。我相信,她不容置疑的善意和真誠,而不是精巧算計,瓦解了許多阻力。
中國是一個特別看重善良的文明,但百余年來,為了應對西方文明的挑戰,不少中國精英認為,不得不丟掉溫良恭儉讓那一套,這種激進的文化轉變,促成了中共的成功。毛澤東是完成這一文化轉變的集大成者。現代中國惡的文化傾向在文革達到巔峰,毛去世後,善開始回歸。但中共發現,這種趨勢威脅到了政權,於是有了六四。不過,鄧小平知道不可能"全面"回到毛時代的惡,於是發展成為"硬道理",貪欲成為中國的唯一動力,結果是,反腐成了今天的"硬道理"。
反腐雖然贏得了多數人的支持,但習近平的政治話語,他那些出身紅衛兵的擁護者的話語,讓越來越多人產生了回到"惡鬥"時代的憂慮。這種憂慮不是沒有根據。目前,執掌最高權力的這代人,都是在惡鬥的文化氛圍中成長的,是"喝狼奶長大的",他們對傳統的善,沒有概念,對現代的善也沒有概念。
《穹》的意義超出了霧霾和環保。柴靜的努力,表達了對善治的渴望,而對《穹》的巨大反響則表明,這種渴望並非沒有社會基礎。現代的政治文明、現代的善治,在中國既是可欲,也是可及的。這就是2015的春天,柴靜和她的《穹頂之下》希望傳遞給習近平的信息。這個信息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習近平反腐懲惡,至今不敢動員社會力量來推動善治,這只會增加中國重陷惡鬥政治的危險。如果《穹》帶來的巨大震撼能夠讓習近平領悟這個信息,避免這種危險,柴靜就扮演了一個天使的角色。習近平能領悟這個信息嗎?柴靜會是影響中國政治走向的天使嗎?在經歷了《穹頂之下》的震撼後,我不願做悲觀的判斷,但也無法做樂觀的預言。因此,我能選擇的,只能是為中國的未來祈禱。(自由亞洲電台粵語部評論 https://www.rfa.org/cantonese/commenta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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